从葡萄牙到荷兰,斯里兰卡的百年殖

从16世纪末开始一直到17世纪上半叶，斯里兰卡高地王国的主要诉求是赶走葡萄牙人。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葡萄牙人占据沿海地区控制航路并垄断了利益丰厚的香料贸易，破坏了斯里兰卡以种姓制度为基础的农业经济发展。

斯里兰卡社会各阶层对葡萄牙人的憎恶和怨恨越来越多。从外因上讲，在世界范围的殖民争夺中，葡萄牙从16世纪晚期开始进入颓势，以至于年被西班牙吞并，由哈布斯堡王朝统治一直到年。自顾不暇的葡萄牙无力保护自己的殖民资产，而荷兰海军则在从非洲到东南亚的各个殖民地区都取得优势。所以在17世纪上半叶，荷兰人逐步取代葡萄牙人建立在斯里兰卡的殖民统治。

这个过程的发生并非一蹴而就，而是经过了相当长时间的酝酿和谋划。实际上荷兰人早在年就来到了斯里兰卡，而那时距离达摩婆罗死去和葡萄牙人正式接管沿海地区的年不过才四年。可以说，葡萄牙在斯里兰卡正式确立殖民统治的过程，也是与荷兰人和高地王国纠缠和争夺的过程。

从15世纪初葡萄牙人登陆斯里兰卡开始，高地王国就不断被侵袭骚扰并一直处在被吞并的担忧和恐惧之中。这种担忧既来自葡萄牙人，也来自沿海地区包括西达沃哥在内受到葡萄牙人更多威胁的其他王国。尤其是葡萄牙人占领贾夫纳之后，地处斯里兰卡中部山区的高地王国等于被切断了与次大陆的联系通道。这种情形使得高地王国一直寻求外部帮助，以避免如同贾夫纳王国一样被侵占的命运。年，前往科钦的荷兰船队途经斯里兰卡并短暂到访。高地国王维摩拉达摩苏利亚一世在位的年，荷兰探险家范·斯皮伯根抵达斯里兰卡东海岸。他显然避开了葡萄牙人占统治地位的西海岸，并直接和高地王国建立了联系。同年，荷兰东印度公司即派人前往康提并准备合作。由此，荷兰人在斯里兰卡长达一个多世纪的殖民探险拉开了序幕。

真正与荷兰人开始合作的高地国王是塞纳拉特。这位性情反复的塞纳拉特国王原本是一位出家的高僧，在继承了表亲维摩拉达摩苏利亚的王位之后，又把原来的王后卡特丽娜变成了自己的王后。塞纳拉特迫不及待地邀请荷兰海军帮助自己驱赶葡萄牙人，并许诺将提供各种条件帮助荷兰人在斯里兰卡开展香料贸易。荷兰人在17世纪初已经建立了荷兰东印度公司，并开始在东南亚以巴达维亚为中心拓展殖民势力范围，并且从香料贸易中获利丰厚。在斯里兰卡建立贸易据点，进一步夺取葡萄牙人的殖民资产并贯通从巴达维亚到印度科钦的海上航路，荷兰人求之不得。经过考量，荷兰人选定了斯里兰卡南部沿海城市高尔和科伦坡作为自己在斯里兰卡的落脚点。

塞纳拉特以及他的儿子拉贾辛诃二世在17世纪上半叶统治高地王国的过程中，与葡萄牙人进行了连续不断的艰苦战斗。这个过程中，高地王国不但寻求荷兰人的帮助，甚至连法国人和丹麦人也被邀请一起对葡萄牙作战。在年和年，葡萄牙人在与高地王国的陆上战争中遭重挫。他们的海上航路也受到荷兰人的挑战和不断狙击。荷兰人于年占领了科伦坡，并随后北上占领原属于葡萄牙的贾夫纳王国。他们继承了葡萄牙人在科伦坡和贾夫纳的殖民资产，包括炮台和香料贸易的垄断地位。这对于希望赶走葡萄牙人并且将统治范围扩展到整个斯里兰卡的高地王国而言，是莫大的失望和嘲讽。对于这样的殖民轮替，斯里兰卡人用一个谚语来自嘲，即“用生姜换来了辣椒”，意为新的殖民者更加狠辣以及为此所做的牺牲和努力得不偿失。

这个谚语所代表的情绪实际上蔓延整个斯里兰卡近代历史。在殖民时代之前，科特王国的僧伽罗人憎恶北部的泰米尔人和高地王国，所以他们欢迎葡萄牙人;葡萄牙人的殖民统治建立之后，高地王国又联络法国人、丹麦人以及荷兰人来对抗葡萄牙人;等发现荷兰人照样贪婪，新的希望又寄托给随后而来的英国人;而英国人则干脆把岛国变成彻底的殖民地。厘清斯里兰卡这几百年近代史中外国殖民者的来往轮换过程，有助于从研究的视角理解岛国对待外来者的文化心态。早年那种发自内心欢迎外来文化的心态在历经几百年殖民伤痛后已不复存在，剩下的唯有利用外来势力抗衡现在的霸权，并且在抗衡之中求得生存和利益空间。

塞纳拉特和拉贾辛诃二世也并非对荷兰人有太多的幻想，客观而言，荷兰人的介入在很大程度上延续了高地王国的历史。如果不是荷兰人介入，更大的可能是高地王国被葡萄牙人侵占。塞纳拉特和拉贾辛诃二世在与荷兰人合作驱赶葡萄牙人的过程中，曾经多次签署各种保障荷兰人在斯里兰卡利益的协议，双方对于协议条款做出不同的解读。在年拉贾辛诃二世与荷兰人的协议中，双方约定了以下内容:荷兰人进攻葡萄牙人在斯里兰卡沿海地区的堡垒并将他们驱离沿海地区;高地国王提供给荷兰人肉桂、胡椒和白蜡以及除大象以外的其他商品的贸易垄断权，用于战争费用;如果国王同意，荷兰人可以驻扎在所攻占的葡萄牙人堡垒之中等。但是在荷兰人的协议版本中，就没有“如果国王同意”的字样。结果荷兰人在攻占科伦坡之后，并没有拆毁葡萄牙人留下的堡垒和军事设施，反而加以利用并成为维护自己政治和商业利益的工具。

不管怎样，从年协议签订到年葡萄牙人退出斯里兰卡，荷兰人陆续攻占东自亭可马里、南到高尔和科伦坡、北至贾夫纳的整个斯里兰卡沿海地区。这样葡萄牙人退出斯里兰卡的年，也被认为是荷兰人正式进入斯里兰卡开始殖民统治的年份。这一年的11月20日甚至被荷兰人定为斯里兰卡的“感恩节”，任何不按规定参与庆祝活动的人要被处以银币罚款。该条行政命令的下达与推行意味着荷兰人角色的转变，即从受邀参与对葡萄牙海战的外来者成为主宰沿海地区民生事务的殖民者。

关于17世纪中期高地王国的情况，最为生动的记录来自于英国人罗伯特·纳科斯。就在荷兰人攻占科伦坡之后的年，纳科斯乘坐的帆船在孟加拉湾遇到风暴漂流到斯里兰卡的亭可马里。上岸之后，纳科斯和其他船员被高地国王拉贾辛诃二世捉获并带到康提。在那里，他们生活了19年，直到年纳科斯才和另一名船员一起逃到科伦坡并被荷兰人转送回英国。之后，他将自己的经历写成著作《东印度锡兰的历史关系》。这部著作对于17世纪斯里兰卡中部高地王国做出了细致描述，成为了解这段历史不可或缺的资料，其对于斯里兰卡历史的重要性堪比《佛国记》。纳科斯也是第一位来到斯里兰卡的英国人。他对于斯里兰卡做出的描述如同《马可·波罗游记》一样令英国人着迷，这也为年之后英国人殖民斯里兰卡埋下了伏笔。

葡萄牙殖民时期，斯里兰卡沿海地区的宗教和行政机构均隶属果阿。传教士的派遣、商业利润的输送都由果阿的殖民机构完成。到了荷兰人时期，果阿就被巴达维亚所取代。总部设在巴达维亚的荷兰东印度公司则决定把斯里兰卡南部港口城市科伦坡作为拓展当地殖民的前哨战。这样的决定使得科伦坡在随后的多年间发展成为荷兰在斯里兰卡的殖民统治中心。另外两个重要据点则设在高尔和贾夫纳。著名的南部港口城市高尔的历史悠久，在殖民时期之前就已经是南部重镇，15世纪初郑和下西洋曾经多次在高尔登陆。直到今天，这座荷兰风情浓郁的古城还是斯里兰卡南方省的省会。以科伦坡、高尔和贾夫纳为中心，荷兰人从17世纪中期开始构建在斯里兰卡的统治机构。

17世纪，斯里兰卡的人口规模很小。荷兰人在占领斯里兰卡的沿海地区之后，发现很多地方都土地荒芜、人烟稀少、稻田废弃、水渠干涸，甚至连南方港口城市附近都经常有野象出没。皮里斯认为，到荷兰统治初期，斯里兰卡沿海地区的人口最乐观估计也不超过50万。面对这样一种破败凋敝的局面，荷兰人的当务之急就是重建战乱之后的生产和生活秩序。他们从南印度带来大批泰米尔人，让他们种植水稻、棉花和其他急需作物。为了取得当地族群的信任和配合，荷兰人还开始制定和推行比较健全的司法制度，以公平的方式来解决土地和债务纠纷。

在宗教方面，荷兰人要求所有当地人都必须按时去教堂，只不过宗教由原来葡萄牙人的天主教，改为新教的归正宗。只有按时参加宗教活动的人才能从事像烤面包或者售卖椰子这样的工作。童婚也被废除了，最低的结婚年龄被规定到12岁。在行政官员方面，税收和司法等重要的高级职务都由巴达维亚委派的荷兰人担任，但是他们也任命了很多泰米尔人和僧伽罗人担任中低级职务。比如在科伦坡、高尔和贾夫纳，都设置了很多“迪刹瓦”，僧伽罗语，意为地区或地区长官)。这些“迪刹瓦”的职责各种各样，从修路排涝到发展农业，从军事训练到地方秩序维护，深入到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一这些措施在很大程度上恢复和改善了斯里兰卡沿海地区的社会生产和生活环境。

首任荷兰驻斯里兰卡总督是范·高恩。尽管他在任期间和高地王国的摩擦冲突以及土地抢夺持续不断，但是巴达维亚也希望能够和高地王国相安无事，从而将注意力更多地转移到香料贸易和获取商业利益上面，所以双方也存在较长时间的修好甚至合作。例如，在维摩拉达摩苏利亚二世国王登基的时候，荷兰人在科伦坡举行庆祝活动以表示祝贺;国王允许荷兰人随意购买肉桂;在与国王通信的时候，荷兰人均署以“陛下的奴仆”字样。荷兰人还开放自己占领的港口供高地王国出海使用。当然，这样的合作也会随着总督或者国王的改任而出现中断，代之以相互攻击和侵占领地。总体而言，荷兰人的重心是牟利，至于对国王是否自称“奴仆”或者见到国王的时候半跪还是双膝跪倒，都是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在沿海地区的社会生活秩序基本恢复正常之后，荷兰东印度公司便开始大做香料生意。他们将葡萄牙人留下的炮台修葺一新，将炮口对准意图从海路构成威胁的其他殖民者，包括英国人和法国人。

17~18世纪的斯里兰卡在印度洋上被殖民列强环伺包围。这个只有6万多平方公里土地却物产丰饶的国家在面对殖民者时，已经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方向。殖民国家在岛国上的轮替更多地取决于世界范围内尤其是印度洋上的霸权争夺结果，而不是几乎已经被封闭的高地王国。和葡萄牙人一样，荷兰人也不热衷于领土占领，他们需要的是在沿海地区建立统治，确保自己的商业帝国在印度洋上有安全的落脚和中转地点。在对高地王国采取安抚政策的同时，荷兰人几乎从入主斯里兰卡沿海地区开始就面临着来自其他殖民国家的挑战，这其中就包括不甘心就此退出的葡萄牙人以及跃跃欲试的英国人和法国人。

在沿海地区落入荷兰人手中之后，高地王国即开始与在印度的英国殖民当局保持紧密联系。年，英国国王查理二世与葡萄牙公主凯瑟琳联姻，两国签订协议建立同盟关系，孟买等葡属印度城市被送给英国人做嫁妆。双方约定，如果把荷兰人从斯里兰卡赶走，那么英、葡将平分这里的殖民资产，科伦坡归葡萄牙人，高尔则归英国人。

斯里兰卡的肉桂贸易特权也将由双方平分。一这样，岛国上形成了针对沿海低地荷兰殖民势力的奇特联盟关系:高地王国、葡萄牙人和英国人居然在很大程度上组成了对荷兰人的统一战线。17世纪60年代，高地王国与英国人互动频繁，包括互派使节、联合建立肉桂加工厂、建议由英国人在亭可马里建城堡等。这种情形让荷兰人+分不堪，因为英荷之间为了争夺大西洋的贸易霸权及北美殖民地已经长时间处于对战状态。年的伦敦大火以及之后对荷兰的军事失败，延缓了英国人染指斯里兰卡的进程。

结语:

荷兰殖民斯里兰卡时期，法国人也是印度洋贸易的重要参与者。法国在17世纪上半叶取得三十年战争胜利，并于年设立法国东印度公司。他们希望在斯里兰卡设立贸易据点，并派遣使节携带礼物拜访高地国王。法国船队在年抵达亭可马里，但是因为水土不服和瘟疫肆虐而未能在东北岸建立据点。到了18世纪，法国则多次和英国争夺亭可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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